蘇州高新區鹿山路369號，這是大部分光伏企業都不熟悉的地名。坐落于此銹跡斑斑的幾幢大樓與來往的貨車，構成了一副江浙滬很常見的鄉鎮結合部圖景。

注冊于此的蘇州高創特新能源發展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高創特”），幾個月前，以400萬的市場價賣掉了一個1.04兆瓦的屋頂光伏項目。

高創特，這家有著電力工程總承包2級資質的EPC光伏系統提供商，圈內沒有任何名氣，今年前六個月的EPC項目營收1.99億元，6.52%的毛利率僅比銀行5年期3.2%存款利率就高那么一點兒，甚至還不如激進的網貸公司回報有吸引力。

但這家企業的老板，似乎毫不在意，今年6月26日還增持了2億股，將股權從40%加碼到現在的80%。而且今年8月之后，董事長閔建國、財務總監黃智明相繼離職，莊巖和張堯年被調了進來，頂替原有職位。

高創特里的一位掛名董事，也就是莊巖的老板，是這次增資擴股的實際操盤者。更多時候，在距離高創特公司僅1.6公里、走路23分鐘就到的辦公室里，你能見到幕后真主---納斯達克上市企業阿特斯（CSIQ.NYSE）的BOSS瞿曉鏵，人送雅號“瞿博士”。而阿特斯，就是高創特的母公司。

12月11日夜里，阿特斯中國區異常安靜，但英文網站上鄭重其事地拋出的一則有地震效應的通知，還是被眼尖的記者撞見了：原來，瞿博士要以18.47美元/股的價格，買下長期握在別人手里的阿特斯上市公司股份，與納斯達克道上一聲，“晚安，再見，愛你”。

有意思的是，前幾個月，瞿曉鏵還曾被人問起過，“對美國同行紛紛回A，您有啥看法？阿特斯不考慮么？”博士沉思了幾秒鐘，強作鎮靜地吐出幾個字，“沒有聽說。”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提問人是一位財經記者，早就習慣了瞿曉鏵對核心問題插科打諢的這點技巧。

作為光伏圈里最聰明的人之一，他怎么可能不如一個70歲老股民，連“中國A股好圈錢”的基本道理都不懂，又怎么可能不動手？

相比那些早1、2年提出美國退市計劃的同伴---天合的高紀凡、晶澳的靳保芳，瞿曉鏵甚至看似要機靈許多。2009年，瞿博士就埋下了這顆“高創特”的深水炸彈，這一“智慧”絲毫沒有辜負常被他掛在嘴邊的北方那所著名母校的培養。

2015年，這家做工程業務的小公司悄悄登上新三板。前兩天，瞿曉鏵的退市英文公告一經發出，待命整8年、與母公司相比收入及利潤不值一提的“高創特”，未來或將承擔更大的使命。

不出意外的話，它可能就是瞿曉鏵謀求A股主板上市的前哨，是繼續給阿特斯現有及未來業務融錢的門面，從新三板退市，進入主板市場。

過去
一些重要時刻，瞿曉鏵都會出聲。然而12月11日，面對自己公司將要退市、各大專業和財經新聞把微信群和朋友圈炸了一遍時，BOSS瞿沒有一丁點兒動靜，甚至不派人出個中文通知，這顯得異乎尋常。

不過，這與幾十年前那個沉默、專心做學問、做事的人還真有點兒像。

祖籍江蘇常熟、出生于北京，在學術氛圍里長大，瞿博士是標準的三好學生。幾年前的一次電視采訪，他跟主持人說，自己5年大學本科期間，早7點到晚11點的作息從未打亂過，物理系的他努力學習，5點多聽著校園的喇叭聲爬起來，去跑步。說到這里，有點兒情不自禁，“不是有那么一句話么，為祖國健康工作50年。”抑揚頓挫的聲音，逗得主持人咯咯犯傻。只是他忘了對觀眾道出這么一個細節：在北美讀完碩博之后，他入了加拿大籍。

上學期間的博士，內心純凈、質樸。一心放在了實驗室里，反復做測試與檢測。如果沒有過去的那段日子，也不可能換來如今的阿特斯。

1997年，在加拿大拿到學位后，瞿曉鏵去了一家名為ATS的加拿大子公司---法國Photowatt。采購、生產線、質量、檢測，樣樣都要管，把一個工廠的所有工種幾乎都過了一遍手。而德國大眾也剛好向ATS要貨一批太陽能充電器，瞿曉鏵很快萌生了回國創業的想法。

他把樣品和商業計劃書準備好后，放在時任老板的面前。通達的上級不僅同意了，還連同一部分的ATS設備折為股份，協助瞿曉鏵回老家江蘇建廠，制造充電器。

靠著對資本市場的敏銳嗅覺，對更大財富的熱忱與渴望，與施正榮、高紀凡、彭小峰、李仙壽和李仙德等人一樣，瞿曉鏵在歐洲最需光伏板的時刻把業績做上來了，也風風光光地于美國股市走了一遭。

2002年時，阿特斯的第一款產品是奧迪車的3W電池充電器，那年20萬個、一共700千瓦。2016年年末，阿特斯的一塊光伏組件是320W,大概要生產5GW以上，短短15年里，增長了8000%。

瞿博士，本是一個最初跟人說幾句話都冒汗的人，現在變得更自信了。這種情緒和外在表現，跟另一位留洋博士的過去，有點兒相似。每到夕陽西下，施博士的無錫尚德廠門口，近百輛大巴車魚貫而出。政府、供應商和各路人馬也常常圍攏在“世界首富”、“中國光伏第一人”的身邊。擁有這些title的同時，施正榮把通往自己辦公室的那層電梯上了鎖，設成了特別通道。

2015年，負債太高，又被公司同事黑了一把，無錫尚德撐不下去了，靠著政府招標尋找到了順風光電這家戰略投資者，債權打了三折償還。苦心經營多年的“全球第一名企”拱手讓人。現在的施正榮收斂了不少，皮膚變黑、身材消瘦，聲量也變輕了。

執著
瞿曉鏵會不會重蹈過去的尚德覆轍？不少人都評價說，這位航海員開船特別小心。

與博士一同參加過商務談判的阿特斯員工，曾用了六個字來形容自己的老板：“他是一個商人。”一次會談上，為了1分錢，瞿曉鏵跟客戶較勁了一天，“再不讓，我就跳樓了。”身為下屬的同事，都看不下去了。

在一些員工的口中，瞿曉鏵是一個處處遇事商量的人，“你看這個做得對不對?”

但又有一些更接近他的人，不以為然。有這樣一樁往事：光伏增長迅速的光景里，有人勸瞿曉鏵，“你要擴產呀，把硅片、電池弄到與組件產能一樣大。”但瞿博士堅決反對，在他內心，最合理的架構莫過于“金字塔”型：底部的組件做到最大，硅片其次，多晶硅最小。2017年，阿特斯的這幾大板塊產能依然按著這一思路來執行。

經常跟記者繞彎子的他，有時也會忍不住說上兩句：“投資人曾追問我，瞿總啊，阿特斯為什么賺得少，市場最好時你們才15%的毛利率，人家都30%。我就覺得，咱們不賺那么多，也不爭第一，安安穩穩就好。”事實證明，最慘淡的時刻，瞿曉鏵確實靠著一分錢一分錢的摳價，求得了平安。那些匆匆上馬多晶硅的公司都吃了虧。

不過，有時一把手的面面俱到，會讓公司中層感覺難有用武之地。所以前幾年，阿特斯職業經理人的離職率并不低，同樣崗位1、2年換一個人很正常。但瞿曉鏵又對記者一通解釋，“這幾年我的心態也變了，有的都放手了。”這是忽悠，還是實情呢？

有人還告訴我，部分高層會議上，當各方觀點亮了一遍后，瞿曉鏵默不作聲。決策時，他與所有人的想法都不一樣。

溫文爾雅的博士，但也是有脾氣的。阿特斯一直站隊"多晶及黑硅電池"，他曾就一則新聞而感動不已。文中大意是，“領跑者”項目在對單多晶技術指標的設置上明顯存在“不公平”的問題，導致多晶銷售受影響。沒過兩天，這篇稿子被人刪了。

他大聲反問，“為什么要刪”，緊接著，啪啪啪地在自己官網上發了多條技術性文章，用來佐證多晶的優異表現。只是后來，專注單晶技術的隆基股份高管也查到了瞿曉鏵在包頭醞釀著一個單晶項目的消息，這場爭論才算偃旗息鼓。

“太有主見、會按自己的思路來對待事物及看待問題，你很難說服他。這也是阿特斯能度過風浪的原因之一吧。”這樣的評價似乎是中肯的。輕資產、重渠道的瞿曉鏵，要求銷售經理們不要在政局不穩的地方浪費時間，而是把火力集中在加拿大、日本這樣的國家。而對中國市場，阿特斯的“攻城略地”也晚了好幾步，因為瞿曉鏵覺得，國內回款不如西方國家到位。

一位接近他的朋友曾對我說，“阿特斯的海外人士不少，大家也常常傾向于在歐洲和北美市場拿項目，找機會，對中國的各種政府關系及機構應對，并不擅長，也嫌麻煩。”

但現在，瞿曉鏵還需轉身回到國內，這里太有吸引力了：地面和分布式電站的大把機會不能錯過，股市又有著誘人的吸引力。

對于瞿曉鏵，最尷尬的就是自己還在美國股市里苦苦守候。A股企業想要建個電站、設個組件廠，去“人傻錢多”的資本市場上弄一點來就行了。可是，作為全球前三大的光伏企業，阿特斯雖在美國上市，卻融不到錢，只好轉戰其他地區“求援”。

今年9月，他去了一趟自己最喜歡的滑雪圣地日本，發了一個“基礎設施基金”，給阿特斯的日本電站項目送點錢。在對13座電站、72.7兆瓦的組合電站投資項目收購后，阿特斯能獲得凈銷售額約17.95億元，部分收入用于減少10.97億元的債務，提高資金流動性。

光日本電站有現金可不行啊。嗷嗷待哺的還有阿特斯于世界各地的各類項目。截至2017年10月31日，阿特斯后期電站項目儲備(含在建)約1598.9兆瓦，包含中國416兆瓦、日本344.5兆瓦、巴西326.4兆瓦、美國238兆瓦、澳大利亞117兆瓦、墨西哥68兆瓦、智利41兆瓦、菲律賓22兆瓦、非洲18兆瓦、英國8兆瓦。

所以，他很難開口告訴中國記者自己身在納斯達克的苦楚，卻在美國人開的網站上提筆撰文，其中就談到：“目前，阿特斯的估值為9億美金（對應股價15.7），對應的是年底約6.97GW的組件，4.49GW的電池片，4GW的硅片制造業端，同時還有阿特斯自持的電站與在建的電站資產。這在我看來也是低估的，據彭博的預測，阿特斯2018年的收入可達到38億美金，對應約2億美金的利潤，至少也要對應20億美金的市值。”而到了2017年，阿特斯的市值還是10億多美元，仍沒超出他的預期。

所以這一刻，他揮揮袖子走了。如果投資者不反對的話，阿特斯將會完成退市。屆時，曾支持過阿特斯的美國人也會應了那么一句話，“too young， too naive。”

《能源一號》為國內外領先的能源自媒體，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獨家、原創、重磅內容平臺，致力于向投資者、行業人士及政府部門提供最有深度的精致內容，目標是成為最具影響力的能源情報站。“能源一號”，為你而來。